懷母校、憶良師
━━悼念敬愛的劉紹卿老師
二月二十六日晚上，公事上與校友會何福壽學長共議，並蒙轉告旅居紐約市的原越南堤岸鳴遠高級中學輔導主任、高中國文教師劉紹卿老師，在醫院已陷彌留狀態，由於年事已高，家人正在考慮何時才適當地為劉老師徹除身上的喉管，大家要作好心理的準備。翌日，加拿大多倫多傳來劉老師已過世的消息，不過後經證實只是劉老師的家人不忍其已陷彌留的身軀，還要承受那插管之苦，而決定將一切加諸身上之喉管拔除而已，只要一息尚存，法理上仍不是辭世，直至三月一日，相信劉老師在沒有任何痛苦之下才安祥地與世長辭。收到這個預料的噩耗雖不感到驚訝，但仍令人難以釋懷。
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中葉，在越南堤岸，筆者帶著誠惶誠恐的心情，以朝聖之姿態初次踏進了當時譽滿西堤的「鳴遠高級中學」，從此在那裡度過了六年初高中的學生生活，從混沌初開的少年，成長至在社會上能夠擁有個人的身份證明紙。六年的鳴遠歲月，對紜紜學子來說影響可謂深遠，甚至足以影響其一生。就讀初中一年級時，劉紹卿老師早已擔任統領全校訓導工作的輔導主任一職多時了，由於作風嚴謹，剛正不阿，更具個人風格的劉主任總令新鮮的鳴遠人戰戰兢兢，不敢仰視。操場上新鮮的鳴遠人聽到高年級的學長一句國語『老牛來了』，便馬上謹步慎行；課室內有人用國語疾呼『老牛來了』，大家不由分說，馬上正襟危坐。後來這個國語差勁、剛從方言母語小學過檔來的新鮮鳴遠人慢慢地才知道此『牛』原來是那『劉』，此真是個美麗的誤會。
隨著時光的流逝，度過了整個充滿憧憬的初中歲月，新鮮人亦早已熬成精了，但是對劉主任的敬畏，卻絲毫沒有稍減。在劉主任目光範圍所及之內，所有學生無論是新鮮蘿蔔，或是隔夜油條，亦必是校服整齊、髮型端正、規規矩矩，否則不是自動繞道而行，就是被訓叱一頓。這雖是嚴格校規執行下所使然，但劉主任的個人權威管治毫無疑問是能事半功倍之所以然。
初中畢業後已熬成精的新鮮人要升上高中了。結束了漫長的暑假後回校報到，分配了班別，認識了班主任導師，再來就是認識各科目的導師，國文老師卻駭然是由向來不苟言笑、威儀滿面的劉主任、劉老師出任，那一刻的驚懼實非筆墨所能形容。上劉老師的第一堂國文課，全班同學除了從別校轉來就讀高中者外，從本校初畢升上的「老臣子」無不戰戰兢兢、正襟危坐，至少表面上作出全神貫注的學習模樣，以免隨時被逮、被訓叱而吃了眼前虧。但是令人訝異的事情發生了，此時的劉紹卿老師，不但和藹可親，幽默風趣，教導方法更是循循善誘，簡易明白，令向來對國文不求甚解、得過且過的筆者亦不由大感興趣，自此國文成績好像是略有進步。劉老師曾生動地講解了中國古北方人對南方人略帶歧視之看法，並舉福建省之簡稱「閩」字為例，「門」內的一條「小蟲」，不是對一個南方大省的子民不具友善的明證嗎？筆者現在可以全然理解劉老師當年身為福建人對「閩」字不以為然的遺憾心境。
劉老師授課不止於照本宣科，而更擅於添上意在言外的神來之筆。有次在課堂上，劉老師有感而發地說及人生很多無奈的事，過後又常會令人感到惋惜，更拿發生於自己身上的事情作例證。他說本來在眉毛中有一顆痣，自己常常下意識地用手去撥弄，無形中養成一個不太好的習慣，後來得到身邊人的提示，便下決心將此痣拿掉，本祈一勞永逸，不想日後得知該部位的痣在相學上來說印堂有痣男主顯貴，實在是一顆好痣，卻為時已晚，正是悔不當初，空留惋惜。
不知是劉老師教導有方，還是自己福至心靈，此前老父還常拜託父執督導筆者關於信函、作文等寫作要旨，其要求只是略為通順則可，上了劉老師的國文課後倒感覺到國文成績是略有進步，得到劉老師的啟發應是肯定的。高一下半年，學校舉行一年一度班際作文比賽，每班可薦三人參賽，不知怎的劉老師竟指派筆者為參賽代表之一，其餘兩位代表卻是一等一的高材生，參賽名副其實，自己的三腳貓、半桶水工夫，從來沒有想過可以代表出席比賽，真的受寵若驚莫此為甚。最後比賽結果一如所料，自己沒得什麽名次，其餘兩位代表均名列前茅。因為從一開始已預知自己的結局，心理上沒有負擔，對成敗亦處之泰然，倒是劉老師在班上對兩位優勝者誇讚過後，不忘對大家交代筆者之不入三甲，乃非戰之罪，那有冠亞季軍全由一班包辦之理？因此請筆者明白，不必氣餒。劉老師此番說詞，明知是安慰語，但總能令人欣然接受，這就是劉老師令人感激、懷念的地方。
唐代大文豪韓愈的《馬說》開宗明義指出『世有伯樂，然後有千里馬。千里馬常有，而伯樂不常有。』使到伯樂成為後世家傳戶曉的人物，更是千千萬萬懷才不遇、壯志難酬的千里馬們日夕盼望能夠邂逅的對象。筆者肯定不是千里馬，但劉老師卻絕對是那不常有的伯樂。數十年春風化雨，劉老師早已桃李滿天下，那些不同年代的千里馬，亦早已在社會上的不同角落，嶄露頭角。上述當年作文比賽優勝的兩位同窗，今天在加拿大、在台灣均甚有成就，足見劉老師慧眼的獨具。
九十多歲，鮐背之年，劉老師安祥地走完了他的人生歷程，可謂福壽雙全。老師一生勤懇剛正，任勞任怨，一絲不苟，精益求精，為教育事業、為家庭和子女默默奉獻了自己的全部熱情和青春歲月，受到紜紜學子及子子孫孫的尊敬和愛戴，老師的一生已堪稱無悔了。
陰晴圓缺月，悲歡離合人。以下謹以輓聯一副，沉痛哀悼永遠懷念、敬愛的劉紹卿主任、劉紹卿老師。
威儀叱吒，文紹偉業，砥柱中流光後世；
國學翹楚，漢卿完才，悲聞噩耗哭先生。
2013年3月22日星期五發表於洛杉磯越柬寮週報及遠東時報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